“周广诠!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骗子,今天小凌姐给我打了电话,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傻子!”
电话那头,妻子佳琪的声音比寻常高出八度,炸得我耳朵疼。我呆愣的听着她通过听筒倾泻过来的愤怒,脑袋嗡嗡作响,有些不知所措。
01
那是一个星期六,难得不加班,一大早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寻思带闺女去哪自驾游。还没想好目的地,正在沙发上刷手机的妻子突然气愤地说道:
“一名新冠密接者居然来过我们这的ktv,还开了一个包房!这些渣男,自己作死就算了,还想连累多少人啊!”
我只是下意识的附和着:“渣男生生不息,这世道就这样。”随手也去摸摸自己的手机,也巧了,刚拿到手上就叮了一声,有短信进来:
“请您立即向社区疾控办报告,配合落实集中隔离和核酸检测……”
我脑袋嗡了一声,脑袋一阵眩晕。
佳琪在一旁喊了我两声我都没反应,她探身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。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爆发:
“周广诠!你什么时候去了那个KTV?”
她把手机砸到桌子上,绕过饭桌作势往我身上扑,拳头已经伸出了一半,忽然又想到什么,停住脚往后退了几步,大叫:“你赶快走,不要留在家里祸害孩子。”
我连忙起身走进书房,关上门,瘫倒在椅子里。佳琪在外面马上行动起来了,她一边警告孩子待在房间不要出来,一边奔进了厕所,折腾消毒药水。
我脑子冷静了点,终于想清楚一件事:妻子介意的不是病毒,是ktv!
我站到门边,低声下气道:
“佳琪,你听我说。我那天去KTV,是去谈生意,是工作上的事……”
“你骗谁?我认识你这么多年,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!”她哭着吼回来。
我心里苦笑,打通助理小季的电话。果然,小季也刚刚收到疾控办的短信。我简单安慰他几句,然后,尽量轻描淡写道:“这个KTV,我太太有点误会。如果可以,想请你帮忙解释几句。”
小季心领神会,一口答应。我竖起耳朵听着,果然很快佳琪的手机铃就响了,抽泣声停了下来,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声后,传来妻子温柔甜美的声音:“喂,你好,哪位?”
02
说起来,我和佳琪确实认识很多年了。
大三那年,我被同学拉着去迎新,就这样认识了刚刚入校的佳琪。那天,我被这个漂亮姑娘的一声“师哥”给喊懵了。
聊过天才知道,佳琪和我毕业于同一所高中,低我两届,那个时候她就看过我打篮球,对我印象深刻。
实际上,大学里喜欢我的女孩子不少,可像佳琪那样的小迷妹是绝无仅有。
我习惯晚睡晚起,大一大二考试期间从来没能成功的在图书馆占到一个座,自从认识了这个小师妹,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一个位子就成了我的专座——当然,我旁边就是佳琪的专座。很快,我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。
在我俩正式确定关系前,佳琪曾经吞吞吐吐问过:“师兄,你这一表人才的,都大三了还没个女朋友,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谁呀?”
想都不用想,我马上拍胸脯保证:“没有!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!”事实上,在佳琪之前我没交过女朋友,纯粹因为我那虎妈让我打小就对女生怀着一种敬畏,碰到喜欢的女孩就开不了口。而佳琪性格活泼轻松又主动,我跟她相处毫无压力。
毕业几年后,在家人的祝福下,我们举行了婚礼。当年,周围所有人都看好我们的婚姻。谁都没想到,我们的关系在蜜月旅行时就出现了问题。
03
蜜月旅行我们选择去了西北大环线,看佳琪喜欢,便在敦煌多待了几天。
在月牙泉边,身边爱人小鸟依人,眼前大漠天高地阔,我的心灵沙漠里也不禁冒出几颗诗意的泡泡,便感叹了一句:
弯清泉映古今,几树绿林染晨昏。
佳琪正蹲着拨拉沙子,这时抬头看看我,随即冷笑:“林配泉,倒是绝配!你是不是觉得挺遗憾的没配上?”
妻子作为我的高中师妹,是知道我高三时为了朋友跟人打架受处分的事情的。那个朋友是个叫小凌的女孩,当年因为我打架这件事,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,说我是为了争风吃醋才动的手。
这事我不知道在恋爱时跟佳琪解释过多少次了,我没好气:“大小姐,此泉非彼诠,此林非彼凌,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。”
佳琪一脸不忿,好好的蜜月旅行突然就坏了气氛。
旅行结束后,我俩的关系迅速从新婚燕尔转入老夫老妻模式。还好我们都是想法比较传统的人,就算觉得自己委屈,也绝不会为了些莫须有的过往就闹离婚。
可直到女儿出生,佳琪还是隔三差五拿出这件事跟我发脾气。结婚这些年,我已经锻炼得临危不乱、遇事不慌。
这一回,听着客厅那边的声音始终温柔客气,我想应该也能顺利过关。
外面安静下来,如我所愿,脚步声在主卧和储藏室之间来回了两趟。不一会儿,佳琪打开门,指指门把上的口罩和门口一个小行李包:“基本日用品都在里面了,赶快走吧!”
我千恩万谢地拎起包,冷不防她又甩过来一句:“你们哥俩真是本性难移啊!谈个生意,去哪儿不好?偏找个什么KTV!还跟我撒谎!”
04
ktv那天的事不是我故意要隐瞒,是真的担心佳琪“想太多”,又找我闹。
当日快下班时,小季说有一个大单眼看要被对手给撬走了,希望我这个老板出面去周旋一下。我拿过协议一看,对方负责人不正是我的铁哥们老吴嘛!
当即我就给老吴打了电话,带着小季和项目组的同事直奔老吴所在的ktv。当场把合同捋顺了,还签了字。我给几个下属包了间房,让他们庆祝庆祝。
本还想拉老吴喝上两杯,他打躬作揖说有约,急急忙忙走了。我看看早过了晚饭时间,索性混到年轻人那边,跟他们一起闹到半夜。
眼下,既然我跟小季都接到了通知,估计老吴那边也悬。我一边开车,一边拨通老吴的电话,这才知道,他就是那个密切接触者,现在已经在隔离了。
我头皮一阵发麻:“哥们你密接谁了?”
“小凌。”老吴道。
我手一抖,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,后面顿时响起一阵疯狂的喇叭声。
小凌、老吴和我,是同一个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发小。我们仨打小就一起翻墙爬树,背着大人为非作歹。
小凌是我们大院里的头号美女,她在别人面前文文静静,可跟我和老吴在一起的时候一肚子鬼点子,比小子还野。
我和老吴从没把她当丫头看,我们仨一起抽了平生第一根烟,灌下平生第一瓶酒……我们就只差没有歃血为盟了。
高二暑假一天晚上,小凌出去给妈妈买药,被一群混混堵在胡同里欺负了。她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家,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不肯出来。
小凌妈妈要去报警,她隔着门说:“谁要敢把事情闹开,我就不活了。”
05
老吴和我听说这事后,下定决心要给小凌报仇。
四处打听后得知,那群混混里,有一个在我们学校。于是,开学后不久,我俩找机会把那家伙堵在操场后的小树林里一顿胖揍,被值班老师撞见了。
那混混还挺讲义气,怎么都不肯提欺负小凌的事儿,一口咬定我们三个人是因为争风吃醋斗殴。
小凌是一个女孩子,为了替她保密,我跟老吴也就认了。最后,三个人都被学校记大过,留校察看。
那之后,小凌没再回学校,几个月后就出国了。她离开后,小凌妈把我跟老吴叫去吃了顿饭。她告诉我俩,小凌好长时间神色恍惚,一句话不说,她当时都怕这丫头熬不过这坎儿了。
直到听说我们揍了那混混,还因此被重罚,小凌才好像活过来一点,开口跟她妈说:
“我得好好的,不然对不起朋友。”
我跟老吴听着,恨不能把那帮小混混一个个翻出来打残。但小凌妈叮嘱我俩绝不能再惹事,又央求我俩保守秘密,免得事情传出去影响小凌。
我后来从佳琪那里得知,当年小凌、老吴和我的事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。低年级的师弟师妹们都觉得,球队两个队长为漂亮女生打架挨处分,这事儿特别浪漫。
尤其是,我跟老吴两个“情敌”打得鼻青脸肿后,竟然还能毫无嫌隙地同进同出,更显骑士风度,迷倒一众女生。
06
小凌这次回国,是因为妈妈在海外病故,她们一家送骨灰回来安葬。一家人前后隔离了近一个月,检测了不下六次,好不容易隔离结束,她又出现了感冒症状,去检查发现是阳性。
刚回来时,小凌就在微信里约了我和老吴,说等她隔离期满,我们一定要好好聚一聚。我有些犹豫,老吴笑称我家里有个醋坛子,小凌也就没再多问了。
和老吴签合同那天,他前脚刚结束和小凌的局,后脚就来迎我了。
听着老吴的交代,我暗自庆幸:还好没叫上我,否则佳琪知道我和小凌“密接”了,还不知道怎么闹呢!
开始隔离后,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佳琪母女俩,要不是我连累,她们也不会被迫待在家不能出门。
可我好几次拨打妻子的电话,她都没有接,不免有些忐忑。到了第二天晚上,我终于拨通了佳琪的微信电话,立刻切换到了视频。
佳琪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,我心里又“咯噔”了一下:她看上去非常冷静,太冷静,十足一个惯于杀伐决断的职场女性的模样。
她淡淡道:“周广诠,你在哪儿隔离?把地址给我,我请律师把离婚协议寄过去。”
“你至于吗你?”我忍不住怒吼,可她已经挂了电话。
抽了根烟以后,我冷静下来拿起手机刷本地新闻,一个大标题跳入眼帘:
流调显示,本次KTV包房感染群源头为海归人员凌某某……
佳琪等了十几年的另一只鞋,就以这种方式,砸向了头顶的天花板。
我精疲力竭栽到床上,心说离就离吧。这么多年,这个女人不间断的怀疑和猜忌,让我受够了。
07
隔离期间,老吴常常会用房间的电话向我表示慰问,一边宽我的心,一边旁敲侧击问我和佳琪有没有和好。
这事本来就让我很恼火,根本不想和老吴多说,最后直接让他再也不要提佳琪这个名字了。
后面的几天,佳琪一直在催我给她发地址,好把离婚协议寄给我。
我知道,如果在协议书上签了字,我就再也不用跟她保证什么、解释什么了。
可是,我们两个人这么些年张罗起来的家,一起养的闺女,一起经营的那些关系……也都会在某种形式上,被扯成碎片。
其实,除了爱吃醋这一点,佳琪还算是个好女人,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两边老人照顾得妥妥贴贴,在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。
我自己也不赖啊,论事业,我做到一个中型公司的高层了;论生活,我做菜做得比佳琪还好;论带娃,从小到大女儿跟我比跟她妈还亲。
怎么就走到这死胡同里了呢?佳琪催得急,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,实在不行就签字吧。
再说不是还有30天冷静期吗?佳琪通常闹腾个几天就能恢复正常,这次,给她30天,估计该够了?
我这么想着,感觉轻松一点。
08
隔离的第四天,一大早我就接到了佳琪的电话,本以为又是来催我签字的,谁知她居然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。
这就发生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。
原来,老吴在慰问我之后,心知事情不妙,马上跟小凌通了气。小凌利索地联系上佳琪,把我们仨的黑历史都给抖搂了出来,两人说得又哭又笑,一通电话下来,居然已经姐妹相称了。
“你早告诉我这些,我们能到这地步?”佳琪忿忿道。
“我是怕你一不小心说漏嘴……”这是实话,小凌的事我一直不敢告诉她,怕的就是她嘴不牢靠。
“你老怨我不信任你,你这就是信任我了?”这话好像带着拳风,顺着电波直接吹到了我心上。
这么多年,我心里一直嘀咕佳琪小性儿,醋劲儿大,不信任我。这还是第一次,我意识到,我从一开始,就没给她完全的信任。
佳琪在那边又哭上了,我心里也一阵酸一阵疼的,“老婆,是我错了!,能饶了我吗?要不,等我回来,你使劲捶我三百下!”
她哭着笑了起来:“周广诠,你下次再敢跟我扯谎,甭管什么颜色的谎,我保证不捶你,我直接灭了你。”
“行!就这么办!”
放下电话,我忍不住长吁一口气。
白色谎言也能把事情越描越黑,我居然花了十多年时间,几乎赔上自己的家,才看清这简单的道理。
好在,还没来得及挽回。
抬眼看看,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正停在12,秒针轻轻一晃,从它俩旁边滑过。新的一天到了。
文/海极
编辑/yuzu